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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中,曹德旺去南平出差,政府接待他去武夷山游玩。路上他给母亲买了一支拐杖,这让开车的司机很紧张,郑重地提醒他,千万要放好拐杖,不要把车玻璃给碰碎了。
司机说:“万一破了,你可赔不起。”
曹德旺大为好奇,心想车玻璃那么贵重吗?司机告诉他,一片就价值几千块。
曹德旺马上就动了心思:那高山厂能不能造汽车玻璃?
说干就干!他立马跑到上海,找到之前认识的耀华玻璃厂副厂长石宏藏,说自己想做汽车玻璃。
上海耀华是全国玻璃行业的知名企业,是一个万人大厂。而曹德旺叫石副厂长为“石头”,可以想见两人的关系。
石宏藏说,正好耀华有一套要被淘汰的旧图纸,可以2万块钱卖给你,并且给你提供技术支持。
技术问题解决了,曹德旺回到高山镇,说服镇政府同意厂子做改造升级,又说服银行提供50万元贷款支持,把水表玻璃厂改建为汽车玻璃厂。
他广泛的关系网也发挥了巨大作用。福州客车厂派出了总工程师帮助做分包方案,空八军后勤部安排战士春节加班加点加工设备……
从拿到图纸,到第一片汽车玻璃出炉,曹德旺仅用了8个月。
汽车玻璃造出来后,曹德旺的事业成功就已经注定。当时,一片玻璃造出来的成本只要几十元,而卖出去就能卖一千多元。
曹德旺开的,岂止是个玻璃厂,简直就是个印钞厂。
曹家在时隔三代之后,再一次有望成为福清首富。
但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当你赚钱多了,各种是非就会跟着到来。
1986年,全国开始农村整党整风活动。曹德旺的玻璃厂被整党办查处,账本被查封。人们都传言,曹德旺有严重经济问题。
有人把整党办要查处的问题通风报信给了曹德旺。曹德旺直接跑到县委,找到县委书记当面对质。
曹德旺对县委书记说:“听说您要抓我,是不是等查清楚再抓。至今没有一个人讲过我的不是,背后却准备抓人,这就是共产党所做的事吗?”
书记说:“你要为今天的话负责。我给你一个对质的机会。”
在随后县委组织召开的对质会上,曹德旺逐一驳斥了针对他调查的四个问题。整整讲了三个小时,然后怒火三丈地一拍桌子,一竖中指,大骂“他妈的”,扬长而去。
对质的结果是:县委充分肯定曹德旺的工作,要求高山镇把账本还给工厂。
后来,高山镇告状的人又告到福州市委,依然没有告倒曹德旺。最后告状信汇总到省里。
当时省里主抓农村整党整风工作的部门是省农委。告状信都集中在省农委办公室主任的手上。
这位办公室主任,名叫曹德淦。
据曹德旺的自传《心如菩提》写道:曹德淦收到这些告状信后,只是一封封拆开整理好,送给省农委主任呈阅,未作任何解释。
当然,曹德淦、曹德旺,这两个名字的相似性,已经不需要作任何解释。
为了慎重,农委主任亲自到福清去了解情况。回到省里后,主任对曹德淦说:“你弟弟的事,我亲自去调查了,他是清白的。”
然后说:“以后,再有这样信,就不要再送到我这里了。”
于是,省里的事到此了结。据说高山镇的人依然不放弃,一直告到了中纪委。
告的结果是,市委书记和县委书记都很生气,后果很严重:高山镇的党政班子被调整,相关人员都被下放到乡里去任职了。
8
到1986年底,高山玻璃厂产值近600万元,利税超百万。
曹德旺又主导了厂子再次改制,成为中外合资的福耀公司。
这个合资公司,股本金625万,股东除了曹德旺、上海耀华和地方政府外,还有香港、美国的公司,以及省外贸公司和来自北京的国企中汽华联,阵容堪称豪华。
其背景有多牛呢?仅举一例:代表中汽华联在福耀担任董事的人,名叫刘虎生。刘虎生的父亲刘伯坚是中国共产党的早期干部,是周恩来、陈云等人的亲密战友。刘伯坚牺牲后,刘虎生是周陈等人看着长大的。在北京,人们对刘虎生的称呼是:“刘老”。
我们不知道曹德旺是怎么搭上这些线的。但是这些线的存在,证明了曹德旺以及福耀在政界的人脉实力。这些在日后福耀的发展中,无疑会发挥重要的作用;也让曹德旺在处理与一些地方官员的关系时,更加有底气。
一个事件可作为最佳的例证。
1988年,福建省举办了一个国际龙舟邀请赛,活动放在福清县举行。
时任福建省体委领导找到曹德旺,请福耀赞助这次活动5万元,并承诺赛事命名为“福耀杯”,且由曹德旺上台给冠军颁奖。
曹德旺欣然答应,并和体委签订了赞助合同。
不过,后来这位领导又找了另一个外资企业,拉到了60万港币的赞助。于是就决定取消福耀的冠名,曹德旺改为颁发第四名的纪念奖。
曹德旺大怒,说让出冠军杯可以,但是体委必须还钱付息,登报道歉。体委自然不会这样做,还是请曹德旺去颁奖。
到了比赛那天,曹德旺准备派传达室的门卫去颁奖,将主办方羞辱一番。
不过主办方专程派车,拿着大红请柬来请曹德旺。
曹德旺问:“我颁什么奖?”
对方回答:“冠军杯。”
于是曹德旺便去了。但是到现场一看,省人大主任、副省长都在,赞助60万的外商也在,自己排在第四个。显然还是颁纪念奖。
他不动声色地坐着和副省长聊天。等前三名颁完之后,他上了台。
当获得第四名的澳大利亚队队长满脸笑容地准备从曹德旺手中接过纪念奖杯时,曹德旺直接把奖杯扔到水库里,然后就在台上和体委领导对骂,满口“他妈的”。
最后是省电视台的记者朋友硬把曹德旺拉走才收场。
由于这是国际赛事,有省领导和外宾在场,曹的行为影响极其恶劣。很多人都传言曹德旺闹赛场,摔奖杯,要被判刑十几年。
省委书记和省长专门开会处理此事,最后的结果是,让曹德旺写个检讨就完事。
曹德旺在检讨中写道:我错在两个方面:一是发奖杯那天我不该去;二是我错以为身为福耀的总经理,应该以维护公司利益为天职……
曹德旺敢这么干,除了有深厚背景和性格脾气使然,他的工作业绩也让他有这个底气。
成立合资公司后,曹德旺引进外国先进设备,带领技术人员出国培训,使福耀的设备和技术实力达到国际水平,每40秒就能造出一片汽车玻璃,成本50元,售价高达1500元,赚起钱来比印钞机还要疯狂。
9
事业突飞猛进之时,曹德旺的心灵却变得迷茫。
早在80年代初,他就经历过一次婚姻危机。
1968年结婚时,他和妻子婚前都没见过面,也谈不上什么爱情。
十年后,他在明溪县遇到了一个女人,深陷情网。对方也是有家庭、有孩子的人,但是两人爱得死去活来。用曹德旺的话说:“那是真正的相爱……我们都很投入,彼此觉得找到了一生的知音。”
那个年代还很保守,但他们俩的婚外情轰轰烈烈,闹得众所周知。
曹德旺给老婆写信,说自己另有所爱,要求离婚。陈凤英不识字,信是曹德旺的妹妹念给她听的。
等曹德旺回到家后,陈凤英对他说:“我知道我配不上你,知道你是会走掉的,你要是真走了,那么把房子和三个孩子留下来给我。”
面对陈凤英毫无反抗的态度,曹德旺陷入了纠结。
日后他回忆道:“一面是我的结发妻子,她为我默默地奉献了这么多年,吃了那么多苦,纯朴善良,永远无条件地信任我;另一面是我的红颜知己,我们有刻骨铭心的感情,有共同语言。我真的很苦闷,不知道以后的路应该怎样走。”
不知为何,这一回,曹德旺没有去拜佛求签,而是自己去做了一个社会调查。他调查了一百个家庭,然后发现:没有一个家庭是绝对幸福的。哪怕外面看起来再完美,内里也都是争吵不断,互相不满意。
他心想,既然没有绝对幸福的家庭,换了又如何呢?
最后,他割舍了爱情,回归了家庭。
若干年后,不管是面对记者的采访,还是个人的自述,曹德旺都对这段历程毫无隐瞒。如此公开谈自己的婚外情,恐怕是中国知名企业家里唯一的一个。
感情上的迷茫过去十年后,曹德旺又遇到了事业上的迷茫。
1990年左右,福耀公司突飞猛进,前途一片光明。但是曹德旺感到了厌倦。
他看了一本弘一法师李叔同的传记后,有一股要投身空门的强烈冲动。
他心想,出家的生活是“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而自己每天要工作16个小时,如此辛苦,所为何来?
越想越不值,干脆出家算了。
但曹德旺毕竟没有李叔同的决绝。家里人来劝,朋友来劝,政府官员来劝,曹德旺终究没能下定决心。
最后的解决办法,仍然是求签。
石竹山的老和尚告诉他,你有佛报,却无佛缘。好好办企业吧,以后别想出家的事了。
于是,曹德旺就绝了出家的念想。
10
1990年,在一位新加坡银行家的鼓动之下,曹德旺起了上市的念头。
那时中国的资本市场才刚刚开始。经过一番运作,福耀成为福建省上市的试点单位。1991年,福耀正式向社会公开发行股票,以1.5元/股的价格,发行了1600万股。
本来,由于福耀在快速发展,这些股票非常好卖。但是过了两三个月以后,社会上开始有各种流言,说福耀的股票上不了市,曹德旺圈了钱要逃到国外云云。
流言越传越广,前期买了股票的人,纷纷要求退股。
曹德旺每天被退股的电话轰炸得不厌其烦,便咬牙以个人名义回购股票。由于当时股价已经从1.5元涨到2.5元,曹德旺买回400万股,花了约一千万,这些钱都是高息借来的。
有了这笔利滚利的债务,曹德旺如坐针毡,恨不得越快上市越好。
他直接去北京找到福耀董事刘老。刘老亲自带着他去找了国家体改委主管的官员,体改委的主管官员又带着他去找具体经办人,并且交代说:
“刘老是这家公司的董事,他叫你受理。”
可想而知,在如此关系之下,福耀的上市以最快速度得到国家体改委的批准。
1993年6月,福耀正式登录A股,开盘价为44.44元。
从发行股票到股票上市,仅仅过了一年而已,曹德旺手上拥有的股票,就升值了二十多倍。还掉所有债务后,他还进账两个亿。
上市当天,曹德旺人还在上海,就打电话给妹妹曹华,让她尽快帮他把手头的股票套现。
一个月后,曹德旺拿到了移民香港的单程证。
上面这两个动作,足以让人浮想联翩。有心的人难免怀疑,这么着急套现和拿香港的身份,背后是有什么考虑呢?
而再往后的一些动作,更是让人迷惑。
1994年,曹德旺把福耀42%的股份和福耀旗下万达汽车玻璃公司51%的股份卖给了法国企业圣戈班,使圣戈班成为福耀的大股东和真正话事人。
在股份卖给圣戈班的同时,曹德旺开始办理移民美国的手续。
若干年后的一次采访中,曹德旺直言不讳地说:“老板移民,就是怕政府追究嘛。”
直到2005年,他才正式放弃美国绿卡,只持有香港身份。在上面同一个采访中,接着那一句话的后一句是“不管政府怎么处理,我都接受。”
不知道他所指的,究竟是什么。